Elemmírë(六)

(六)


首生子女惊人的恢复力在芬巩身上发挥了一以贯之的效果,尽管埃伦弥瑞因不明原因的“失血过多”倒下去昏睡了长达四天之久,把迈兹洛斯和其他精灵都吓得半死,但是她很快就又生龙活虎起来。与之相反,大约一星期前的暴雪成了冬天最后的反击,但最终它还是被逐渐温暖起来的太阳缓慢而坚决地驱逐出了希姆凛。而随着天气转暖,精灵们也再次开始了户外的工作。

 

芬巩说服试图把她继续按在床上的迈兹洛斯,跑去了训练场。所有的精灵看到埃伦弥瑞归来都很高兴。阿尔卡拉来邀请她进行一场对练,芬巩欣然应允。两名精灵战士各自挑选了武器,他们像狼一样兜着圈子,一次次交锋并找寻对方的弱点。阿尔卡拉企图用假动作骗过芬巩,然而老练的对手看穿了他的真实意图,芬巩不为所动,并在他尝试发起真正的攻击时击落了他的武器。

“要把训练也当作实战看待,多余的动作越少越好。长时间的鏖战更要尽量保存体力,有时候不是打赢了对手,而是耗赢了。”她把自己的经验告诉阿尔卡拉。

“明白!”阿尔卡拉捡起剑,大声回答。

这小伙子天分很棒,芬巩想,他跟自己对练能坚持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假以时日,阿尔卡拉一定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剑士。只可惜他的对手——哪怕现在被困于非自身的躯壳里——并不仅仅只是“优秀的剑士”而已。

阿尔卡拉清楚自己跟埃伦弥瑞之间的实力差距,所以坦率地接受了自己的败北。事实上,看到芬巩重回训练场,他显得比自己赢了更高兴。

“埃伦弥瑞,你真厉害!”

那张稚气尚存的脸上盈满毫不虚伪的愉悦之情,阿尔卡拉的真诚感染了芬巩,让年长的精灵也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芬巩喜爱这名率直的青年,他使她联想起自己最小的弟弟阿尔巩。

“芬巩殿下手下的人都像你这么厉害吗?你说要是我多练练,实力上去了,以后有机会进殿下的卫队吗?”阿尔卡拉问她。

“或许吧……”芬巩不明所以,只好含糊作答。

“真希望有一天我能到希斯路姆去,亲眼拜见至高王陛下与芬巩殿下的风采。”阿尔卡拉充满期待地说。

芬巩尚未开口,另一个方向就传来一阵响亮的笑声。

“王上暂且不提。想见芬巩王子哪里还用得着去希斯路姆。只要迈兹洛斯殿下在希姆凛,王子迟早会跑过来——要是条件允许随时来他大概都乐意。”

加入他们谈话的是安加麦提,这位从费艾诺时代便开始追随迈兹洛斯的忠诚宿将正拿着两个酒杯朝他们走过来。

“队长!”

阿尔卡拉条件反射一样“啪”地站了个笔直。而看到安加麦提,就连“埃伦弥瑞”都有点紧张起来。上一次她昏过去的时候,迈兹洛斯不小心脱口叫出她的真名,虽然后来他以“是在担心没法向王子交代”为由糊弄了过去,但芬巩始终有点担心会不会在原本就认识王子的精灵那里露出马脚。

好在安加麦提似乎并没有打算就“芬巩和埃伦弥瑞究竟是什么关系”对她追根究底。他走过来,把一杯酒塞给阿尔卡拉,另一杯则给了芬巩。芬巩闻了闻,认出了杯子里的是她之前来访时经常在希姆凛喝到的一种本地麦芽酒。这种酒味道偏酸,并非能用来招待至高王子的上品佳酿,但芬巩不在乎。对于芬巩来说,能与久别重逢的好友一起畅饮“不登大雅之堂”的藏酒,这才是更让他开心的事。

“别这么紧张,训练已经结束了。而且看起来你已经被埃伦弥瑞好好教训过了。”

安加麦提揶揄着紧张的阿尔卡拉。接着,他又高兴地招呼芬巩。

“来吧,埃伦弥瑞,你应该还没尝过,希姆凛麦芽酒,相当够味。今年的春天也即将到来,我们又一次成功地在冬季守住了防线,还拯救了人类客人。发生了这许多好事,殿下特别准许今天训练后开几桶新酒犒劳一下大家。”

他再次转向阿尔卡拉。“你跟埃伦弥瑞说什么呢?”安加麦提问。

“啊?没什么……”阿尔卡拉眼神闪烁,试图糊弄过去。

“你不说我也知道。”阿尔卡拉的上司狠狠盯了他一眼,“你那么崇拜王子,好不容易逮到一个他身边来的人,还不马上开始对偶像的事刨根问底,说不定还会打听怎样才能跳到他那边去!”

安加麦提说完,便丢下张口结舌的阿尔卡拉,又去给其他人发啤酒了,芬巩则在旁边拼命忍着不要让自己当场笑出声。

“希姆凛领主的卫队也是精兵悍将,不比芬巩殿下那边逊色。”她友善地用酒杯碰了碰阿尔卡拉的杯子,安慰他,“而且我听说你是迈兹洛斯殿下亲自挑上来的,虽然王子人是不错,可你也不至于跟迈兹洛斯殿下合不来吧。”

阿尔卡拉探出头,看到安加麦提已经走远了,这才垮下肩膀,小声回答芬巩。

“我并不是跟殿下合不来。殿下很照顾我,我也非常尊敬他。虽然不像芬巩王子那样传奇,但迈兹洛斯殿下的实绩有目共睹,他领导着保卫广大东贝烈瑞安德之地的防线,并在寒冷贫瘠的希姆凛丘陵建起了这座堡垒。这里的生活虽然没有洛丝蓝或者南方平原那么惬意,但不管是人类还是精灵,希姆凛的子民都受到殿下一视同仁的关爱。除了王上,埃尔达的诸多领主中或许再也没有比他更出色的了。”

阿尔卡拉抱着杯子喝了一小口,“可是,我总觉得……”他慢慢地说。

“觉得什么?”

阿尔卡拉面露难色,似乎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说下去,芬巩微笑着,无言地鼓励他。

 

“我总觉得,迈兹洛斯殿下其实有点可怕。”

 

“可怕?”

芬巩的笑容凝固了,她惊讶地放低了手中的酒杯。

“为什么你会觉得Mai……迈兹洛斯殿下可怕?”芬巩问。她认识迈兹洛斯已有数百年之久,然而她从不认为自己的堂兄是个可怕的精灵。迈兹洛斯和他的父亲费艾诺不同,或许现在他的灵魂里也有了一簇火焰,但迈兹洛斯的火焰又不可能毁灭一切。事实上,如果一定要比较,芬巩反而觉得堂兄为人处世的方式更像其母——“智者”奈丹尼尔。

见阿尔卡拉吞吞吐吐,芬巩又补充道:“放心吧,我不会告诉任何精灵。如果你不相信,我愿意以任何你所指的事物起誓。”

“不……不用发誓。”阿尔卡拉慌张地阻止她,“我相信你,埃伦弥瑞。这不是需要发誓的事,但是,我确实不希望将此事告诉其他的精灵。”

阿尔卡拉舔了舔嘴唇,开口道:

“我祖父有名叫做林朵瑞依(Lindórië)的姊妹。许多年前,林朵瑞依的家族追随费艾诺先王一道,乘白船从不死之地来到此岸。”

芬巩想起来了,从前在提力安城中,确实有位善歌咏的美丽女子名为林朵瑞依。

“我记得她,”芬巩说,“她是马迪尔(Mardil)的女儿,昔日我们尚在维林诺时,她与玛格洛尔殿下交好。”

“是的,”阿尔卡拉点头道,“林朵瑞依确实是玛格洛尔殿下的朋友。”

 

“但她深爱着迈兹洛斯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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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卡拉所讲的故事

 

据我的祖父说,诺多族踏上中土大地甚至早于太阳和月亮的升起。彼时,首先来到这里的是费艾诺王和他的七个儿子,他们紧追着盗走精灵宝钻的黑魁首,在星光下与炎魔和半兽人展开大战。费艾诺王战死于多尔戴歹洛斯,在那之后,迈兹洛斯殿下继任成为诺多之王,而魔苟斯也派出使者,提出交还一颗精灵宝钻的条件,向他求和。

林朵瑞依的父亲马迪尔,也就是我的曾祖父,当时是迈兹洛斯殿下手下的将领。

马迪尔劝阻迈兹洛斯殿下不要去与魔苟斯和谈,因为黑魁首“满口谎言,毫无信义”。但是殿下表示自己也不相信魔苟斯,他只想借机欺骗魔苟斯,趁他麻痹大意,一举除去这个诺多族的仇敌为两位先王雪恨。迈兹洛斯殿下答应了魔苟斯的求和,去和使者谈判时,殿下并未遵守约定,而是带上了许多人马。

马迪尔虽然不赞同殿下的计划,但出于对殿下的忠诚,他也加入了这支队伍。后来的事我想你也知道了,迈兹洛斯殿下本人被俘虏,而他带去的人都被杀死了。直到许多年后,迈兹洛斯殿下才终于被芬巩王子所救,可马迪尔却再也没有回来。

 

不过,在那个时候精灵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等待亲人和朋友回来,等来的却是噩耗。消息传来时,林朵瑞依悲痛欲绝,她的父亲死去了,而她心中所爱的精灵失陷在魔苟斯的魔窟深处,所受的折磨之残酷更甚于死亡。她乞求玛格洛尔殿下去救回他的兄长,可是玛格洛尔殿下终究没有行动。于是伤心的林朵瑞依转向北方,当她望见桑戈洛锥姆被阴影笼罩的尖峰时,便有哀歌在她心中升起。从此以后,她经常走到米斯林大湖北方远处,对着那些吞噬了她所爱精灵的山峰遥遥歌唱。

 

来吧,来吧,回来吧!

噢,主人,回来吧!

我那饥饿、干渴、焦灼的心,

噢,爱人,回来吧!

 

她歌唱了许多年,当她就快要绝望时,月亮升上了天空,芬国昐至高王陛下的号角吹响了。

至高王的到来让林朵瑞依重新燃起了希望,但她很快又失望了。那时,因为费艾诺先王在洛斯加烧毁白船,令至高王的子民不得不死伤惨重地穿越赫尔卡拉赫冰峡,诺多的亲族之间彼此生隙内讧。林朵瑞依跟随费艾诺家族剩下的儿子们搬到了米斯林南岸,她眼看着同胞日日争吵不休,却没有任何一个精灵有意去解救迈兹洛斯殿下——

林朵瑞依是这样以为的。可她不知道的是,有一个精灵行动了,比任何精灵都更加勇敢、更加忠诚的芬巩王子孤身一人潜入安格班,救回了他的朋友。迈兹洛斯殿下失去了一只手,但他依然活着!

为了补偿父亲犯下的错误,迈兹洛斯殿下将王权让给了至高王。可是对于跟随他并因他的计划而死的将士们,迈兹洛斯殿下却无法将生命还给他们。他找到了马迪尔的一双儿女,向他们致以歉意,并提出如果不愿意继续跟随费艾诺众子一起前往东方,他们可以留在希斯路姆,或者去任何他们想去的地方。然而林朵瑞依拒绝了殿下的提案。

“我不愿意离开您,吾主。”她鼓足勇气说,“因为我爱您,看到您平安归来,我内心只感到欣喜。”

但是迈兹洛斯殿下闻言却露出了难过的神情。

“林朵瑞依,你是位美好忠贞的女子。倘若你爱的是我的任何一个兄弟,我都会怀着喜悦之心祝福你。”他说,“但唯有我自己不行,我无法回应你的爱。”

听到他的话,林朵瑞依悲伤得说不出话来。她的兄弟,也就是我祖父不愿意见到自己的姐妹如此伤心。于是便代替她发问。

“殿下,您未曾婚娶,也没有恋人。即便如此,我的姐姐依然没有希望吗?”

但是迈兹洛斯殿下如此回答:“我并非不喜爱美丽的林朵瑞依,如果现在我们仍在阿门洲,我一定会因她愿意向我吐露心迹而高兴。但如今我已不能够接受她、或是其他任何女子的心意。

“我的命运注定被黑暗和火焰引向战场,我曾被悬挂在暴虐之山的悬崖上,虽然英勇的芬巩解救了我,但有一部分的我依然留在那尖峰顶上。只要一日不取回我父亲的造物,不向黑魁首报此血海深仇,我的身心就不完整,而我的战争也将永不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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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朵瑞依后来跟殿下走了吗?”芬巩问。

“是的,”阿尔卡拉说,“她虽然悲伤,却仍旧追随了她的君王,因为即使得不到回应,她也依然爱他。况且,她希望有一天殿下的战争能够结束,为此她愿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那她现在在哪里呢?”

阿尔卡拉垂下眼睛。

“林朵瑞依在荣耀之战中被奥克杀死。将她的死讯告诉迈兹洛斯殿下的是我的祖父,而殿下这样回答:‘如此一来,又有一样我珍视的事物被大敌毁去,又多了一个理由让我只能同他战斗到至死方休’。”

芬巩沉默下来,现在她明白了阿尔卡拉对迈兹洛斯的畏惧从何而来。她想着逝去的林朵瑞依和拒绝了她的迈兹洛斯。还有曼督斯的殿堂,林朵瑞依还会从那里回来吗?

等到芬巩回过神的时候,阿尔卡拉已经离开了,淡红的阳光从西方投射而来,落在希姆凛冰冷的灰色地面上。

希姆凛是迈兹洛斯建起来的,芬巩想,400多年的中土岁月,这就是迈兹洛斯所创的唯一造物。

她绕着庭院行走,一只手从墙壁上抚过。巨大的岩石冰冷而坚固,精细紧密地筑成高塔厚墙。在这里,没有谁会在意是不是华美,愉悦或者舒适,希姆凛是战争的堡垒,为了且只是为了战争而存在。

在这座堡垒之中,甚至没有留给一名女子的容身之处。

 

芬巩回到房间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没有走守卫室的门,而是直接进入了迈兹洛斯的屋子。

迈兹洛斯站在北方的窗前,那里摆放着一架由几面磨光的透镜制作的长筒型机械——那是费艾诺发明的望远镜——在希姆凛,如果不用上这种东西,就连锐目的精灵也无法时时监视安格班。

迈兹洛斯正用望远镜看着北方。芬巩走过去,背对着窗子靠在窗台上。

“安格班有什么新鲜事?”她问。

“老样子,还是大门紧闭。”迈兹洛斯回答。

芬巩看着迈兹洛斯,同时回忆着他在提力安城中的模样。然后她意识到,自己的堂兄确实被改变了。迈兹洛斯所言不错,芬巩的确救了他,但是她的救援并未完成,她只救回了一个残缺不全的朋友,迈兹洛斯身上有关光明和幸福的部分被永远地留在了桑戈洛锥姆的峭壁上。

 

迈兹洛斯注意到了芬巩的目光。

“我脸上有什么吗?”他擦了擦脸,问。

“不,没什么。”芬巩说。

迈兹洛斯转身靠近她。“Findo,”他关切地看着她的脸,“你看上去脸色不好,你真的没有累到吗?”

尽管眼睛深处有火焰,然而迈兹洛斯看向她的眼神依旧充满纯粹的温柔和诚挚。

芬巩突然觉得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哽住了。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她挥挥手,“如果你担心的话,我就去睡一会。”

“你去吧,我还有些事要做。”迈兹洛斯说。芬巩心知他不会睡觉,迈兹洛斯很少休息,他的心和眼睛时刻朝向比这里更遥远的北方。

芬巩向迈兹洛斯道了晚安,回到了守卫室里。那天夜里,她梦到了暴虐之山。

 

芬巩孤身一人站在阴影般的山崖下,脚下满是黑色的残渣和砾石,当他抬起头时,他看到在自己头上极高的地方,崖壁上吊挂着一具苍白扭曲的躯体。


“迈兹洛斯————”


芬巩放声大喊,单薄的喊叫被群山吞没,没能激起半点回响。在他上方,迈兹洛斯好像死了似的,一动也不动。

芬巩赤手空拳站在那里,没有弓,没有琴。他泪流满面地祈祷,然而这次,没有鹰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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